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闲话美国好莱坞B级西部片

  好莱坞大多数类型的影片,都存在A级与B级之分,但我们很难找到哪种类型像西部片一样,在两种投资级别上分别玩起了不同的游戏,而且A级西部片与B级西部片之间的差异决不是成本不同那么简单。以上世纪30年代为例,《大追踪》(The Big Trail)、《壮志千秋》(Cimarron)、《乱世英杰》(The Plainsman)、《道奇城》(Dodge City)、《虎帐狼烟》(Drums Along the Mohawk)等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A级制作西部片,然而这只是冰山的一角罢了,如果想要一窥西部片的全貌,我们不得不潜入水底,去认识一下数量上十倍不止、少人问津的B级西部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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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与A级西部片痴迷于19世纪的拓荒神话不同,30年代的B级西部片突破了这一类型困于历史的窠臼,故事发生的背景看上去稀奇古怪。B级西部片里也有小镇,但往往十分摩登,街上跑的是汽车,广播十分普及,也不缺少衣冠楚楚的商人,不过一旦出了城市,却又成了奔驰着骏马的老西部(Old West)的天下,现代与蛮荒的两个世界竟十分自然地在一部影片里并行不悖。

  克里斯蒂?卡本纳(Christy Cabanne)执导的《最后的歹徒》(The Last Outlaw),就是这样一部将故事架设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典型B级西部片。哈里?凯里(Harry Carey)——曾主演20多部约翰?福特导演的西部片,饰演一个刑满释放的银行劫犯,回到家乡,与当年抓捕自己的警长Henry B. Walthall联手挫败匪徒。凯里和Walthall都是演了几十年西部片的老家伙,属于“过时”的一代,凯里从监狱回来发现一时难以适应新的生活,追捕坏人现代化的汽车派不上用场,只有换回马,他们追踪匪徒又回到了当年凯里被捕的地方。凯里不由得感慨道:“这让我想起了往昔,似乎历史在重演。”对于凯里来说,他的一生被20年的牢狱生涯分成了两段,但过去那一套行事的方法,却并不只是用来怀旧,他拿来解决当下的实际问题也很有效呢。

  那时候许多B级西部片的设置都接近现代(距拍摄的30年代不远)。1934年的《幸运的德克萨斯人》(The Lucky Texan)很有趣,整个片长有55分钟,前面50分钟给人感觉似乎都发生在19世纪,到了最后,George "Gabby" Hayes突然跳进一辆汽车去追击坏人,让人大笑不止,当然最后真正奏效的是约翰?韦恩的白马,这符合B级西部片以传统制胜的成规。乔治?谢尔曼(George Sherman)的《Overland Stage Raiders》(1938)甚至引入了飞机。——这就是B级西部片,发生在时间背景极其混乱,女士可以穿着30年代最新潮的睡袍,男人们却又一身19世纪牛仔的打扮。马和汽车是经常出现的一种对比,汽车往往是歹徒采用的交通工具,英雄仍选择了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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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西部片在1903年出现,最早的时候,电影的故事年代和拍摄年代差距并不很大,许多历史上传奇的西部英雄也还在世,所以对于1910年前后的观众来说,并不存在西部片和现实的明确界限,西部片不是发生在古代,也就是父辈和同辈的故事罢了。虽然1890年美国政府宣布“边疆结束”,但事实上,从19世纪末到1920年以前,开化的土地面积比之前一个世纪都多,所以在这个意义上,1920年前边疆一直是开放的。20年代,一系列无声西部片,例如维克多?弗莱明执导、道格拉斯?范朋克主演的《The Mollycoddle》,和巴斯特?基顿的《Go West》,都以时过境迁,但假定老西部依然存在来发掘笑料。更突出的是《Womanhandled》,理查德?迪克斯(Richard Dix)在女人面前拼命维持老西部的神话,他想学做牛仔,但别人告诉他真正的牛仔都去拍电影了,那挣得多,博物馆里才有货真价实的牛仔行头。

  1930年代,如我们所见,A级西部片纠缠于上个世纪的历史掌故与拓荒先锋,B级西部片则完全摆脱了历史的羁绊,在过去与现实间跳跃如。B级西部片形成了一种模式,喜欢用19世纪的方式来解决20世纪的问题,用乡村来解决城镇的困扰。

  1932年的总统选举中,富兰克林?罗斯福直言杰斐逊式解决城市失业的方案已经落伍了。因为在过去,西部边疆开阔,土地可自由获取,无论人们在东部遇到了多大苦难,只要登上马车到西部去,都能度过难关。所以经济不景气不要紧,到西部多开一块地就行了。再看30年代美国遇到的史上最大的萧条,过去的优势没有了,西部已经无地可开。相反,对于这个国家来说,西部边疆不再是东部城市的救命稻草,东部的城市反而成了西部牧民的逃难地,大萧条期间,中西部农民涌入芝加哥,西部诸州损失了数以百万计的人口。正是在“老西部”的痕迹已荡然无存的情况下,B级西部片用特殊的方式重新叙述了西部英雄战无不胜的神话,用老西部来安放经济危机下国人风雨飘摇的美国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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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0年代初的西部片,在电影市场上与以环球公司为代表的B级恐怖片狭路相逢。不少西部片也吸收了黑暗、阴森的哥特气氛,如《神秘农场》(Mystery Ranch)中的农舍总是掩藏在阴影里,里面有个操德国口音的险恶农场主,然而最终乔治?奥布莱恩(George O’Brien)的经典笑容击败了德国式的黑暗。Mack V. Wright导演的《Haunted Gold》在视觉主题上同样如此,最后都是阳光的美国战胜了阴郁的欧洲。

  当美国制片业的重心从大西洋沿岸西迁到太平洋一侧之后,西部片才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类型格局。拍摄地理位置的转移带来西部片中心主题的改变,那就是白人与印第安人的冲突从1910年代和1920年代开始真正成为西部片的核心议题。但如我们所知,随着默片时代的结束,印第安人突然从西部片中消失了。这样说或许不够精确,应该是,印第安人在占西部片数量绝大多数的中小制作的B级西部片中暂时偃旗息鼓,但在A级西部片中仍以千篇一律的刻板面目出现。西部片影迷无不熟悉,A级西部片中的印第安人总是能骑善射的游牧部落,不管他们是夏安族,或阿帕奇族,还是切罗基族或纳瓦霍族,一律在大草原上横冲直撞,挥舞着马鞭发出厉声怪叫,平时少言寡语,个个杀人不眨眼,这种人物定型从《大追踪》到《联合太平洋铁路》(Union Pacific)概莫能外。

  美国文化评论家莱斯利?菲德勒总结道:“西部片的核心问题就是如何面对印第安人。”但是,30年代的B级西部片背转身去,避开了印第安人,而把核心价值建立在土地和土地之上的劳作上。如果要问什么是30年代B级西部片的核心问题,似乎该回答是小农场的兴衰。

  还是来看乔治?谢尔曼导演的《怀俄明恶匪》(Wyoming Outlaw)吧,这是“三剑客”系列(一个松散的西部片系列,制作公司、导演和主演都不固定,惟一不变的是三位男主人公)中的一部,约翰?韦恩演一个放牧的牛仔——不同于凭《关山飞渡》重返A级大制作后总是扮演孤独的流浪者,30年代B级片里的韦恩,几乎都是受雇的农场牧工或政府探员。在这部影片里,韦恩和其他几位牛仔遇到风暴,来到一座荒弃的小屋躲避。这时韦恩从地上拾起一份过期的报纸,他念到:“1918年3月9日,海外的庞大需求令小麦价格持续走高,许多农场把草原耕为麦地,本县开垦了共1万1千英亩草地。Nora Higgins上季一亩地就挣了8000美元,他说今年还要多种3000亩。Luke Parker家刚刚建好新房,又买了一辆豪华轿车。”

  念完韦恩继续道:“这些可怜的家伙,他们做梦都没想到,战争结束后小麦变得一文不值,结果成千上万的人倾家荡产。”

  关于经济问题的讨论在B级西部片中十分常见,但很少有比这一部更直白。韦恩他们进入的那所无人的空房暗示许多人弃家逃亡,那一带变得人烟荒凉。之后沙尘暴暂息,韦恩和两个同伴到镇上补充给养。他们来到一户人家,发现这家人的儿子刚好是偷他们牛的人,他叫Will Parker——联想一下前面旧报纸上提到的Parker一家,正是在暗示当年风光发达、修屋买车的那家人,但如今食不果腹 ,已沦落到偷盗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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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939年,在西部片分裂在A级与B级之间多年后,这一类型面临衰亡之际,《关山飞渡》的出现很容易让人发现它的突破性,是它从B级西部片中汲取了养料,从而复兴了西部片。一方面,这也属于“歹徒崇拜”的西部片,韦恩饰演林戈小子(原型为历史上的着名枪手强尼·林戈),从监狱里逃出来,要为自己伸张正义。但这部影片真正独特的地方在于为A级和B级的西部片架起了一座桥梁。它涉及与印第安人作战,这更接近A级片,片长达97分钟,工作人员都是资深人士,拍摄时间也长达两个月,投资53万美元,属于A级制作中的小成本,但也比B级片高很多。不过比起那段时期让人生厌的一些A级片来说,首先这不是翻拍自默片,也不是根据历史名人的传说改编,完全是新的故事。它具备了一些B级西部片的特征,它缺少大明星——福特选择了混迹于中小成本制作9年的约翰?韦恩,拒绝了塞尔兹-尼克提议的加里?库珀与玛琳?黛德丽,其他配角如Tom Tyler、Tim Holt、Andy Devine、John Carradine都出身于B级西部片,尤其是影片最后马车抵达Lordsburg后的段落拍得好似B级片。但《关山飞渡》是不可重复的,好莱坞并没有真正学会将A级与B级西部片融合起来。40年代,西部片被继续拽入历史的泥潭,只不过偶尔与时俱进地将目光投向欧亚大陆正在进行的世界大战。好莱坞开始热衷于《骑军血战史》(North West Mounted Police)、《神枪游侠》(Northwest Passage)和《圣非小路》(Santa Fe Trail)这类冒险加战争的西部题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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