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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炅:不说再见,只谈青春

有那么一种人,我们不忍他们老去,因为他们身上系着我们的青春。假使有一天他们真的老了,我们的青春也就从此画上了句号。何炅正是这样的存在。或许正因如此,他拍下一部与青春有关的电影,不回首、不留恋、不感慨,却告诉我们一个常常被忽视的真相,青春无须致敬,它永远就在当下,至少与明天的自己相比,此刻我们都是年轻的……


被封印的青春

2014年夏天似乎特别长,已是九月末了,暑气丝毫未退,北京电影学院放映厅外,知了用耗尽生命的力气嘶吼。

何炅对着镜子,抚平衬衫上的褶皱,这情景让他出戏。

十年前,也是这样一个夏日,也是身上这件白衬衣,熟悉的阳光晒过的味道。他穿着它,坐在湖南第一师范的教学楼外,录那首著名的MV,白色的栀子花,在台阶旁静静地开。

然后,一晃,他来到了40岁。

黄磊下了表演课,风尘仆仆地赶来。几分钟后,由他监制、何炅导演的电影《栀子花开》,将在这所他教了快二十年书的学校举办见面会。

镜子里,两个人一样的白衬衫、牛仔裤,唯一不同的是,黄磊多了文艺男中年招牌式的啤酒肚。

什么都没变,又似乎什么都变了。

黄磊想起几年前,何炅来他家蹭饭。

事实上,“炅炅”是他家的一枚“常驻饭票”,每次都带着饥肠辘辘而来,带着快意酣畅而归。

然后那天,月色初上,黄小厨标准的四菜一汤下肚后,一直“百分百正能量”、“似有神功护体”的何炅意外的有几分牢骚:“我25岁的时候说我30岁一定不主持了,要游学去。30岁说我35岁改行做幕后制作或者开设计室,现在,什么都没变,什么都变了。”

时间在何炅身上一直是个复杂的存在。

好友、作家秋微形容何炅是“有阳光的午后三点半”,童叟无欺、老少咸宜。

她说记忆里,上一个周末何炅还吊着威亚,拉着刚出道不久地周迅、子怡、冰冰的手在特制的塑料发泡板上连蹦带跳的叠罗汉;下一个周末,他却已经在和TFBOYS玩枕头大战了……

18年,936个周末,中间的情节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跳掉了。

当然,很多艺人都有让岁月驻足的能量。譬如玛丽莲·梦露,永远是三十岁如花的性感。又譬如罗大佑,生来就已40+,即便拿出出生证明也不能叫人信服这个人曾经年轻过。

但何炅属于另一种类型。不仅容颜与身形被魔法封印,逆时空地生长着。更重要的是,二十年了,他始终站在青春的潮头,与时下最当红的偶像对话,不管江湖轮替、星辰更迭,一代又一代的前人被拍在岸上。

你可以说这是节目给他的幸运,一种专属的青春保鲜的权力。但越靠近他内心的人,越会看到这份幸运的另一面,“即便40岁的何炅,心境深醇似午夜,但在呼吁快乐的人面前,他们却永远只能一起相约喝下午茶。”

快乐大本营十周年的时候,秋微在家里看电视,屏幕上何炅戴着生日帽,骑着孩子玩的迷你三轮车,绕过重重障碍物,然后忽然停下,泣不成声。

那个瞬间何炅也清楚地记得。“那时,我的确对自己所拥有东西的持久性产生了小小的怀疑,天哪,都做了这么久了,我都30岁了,后面会发生什么?”“我并不害怕一直坚持重复做一件事,但我需要知道,我和这个节目是不是真的比时间更强大。”

事实证明,何炅多虑了,此后,节目还是一年两年三年十年地做下去,从不缺少与之共鸣的观众。然后,何炅就真的40岁了。

最近的变化是,以往常拿年纪自黑的他,慢慢在节目中鲜有提及此事了。“30岁时常常拿年纪来调侃,是因为不是真的惶恐,觉得没事,才拿出来说。坦白讲,真正意识到年龄这回事,反而是40岁。但这一次并不是怕,而是开始做另外一种深度和维度的思考。”何炅面对着记者,向前探了探身子,似要外化这种强烈的内心感受,“30岁的时候,那种惶恐还是在我现在要做的事情上面。我在想是不是到了30岁就不适合主持快乐大本营,可是到了40岁的时候我就完全没有这个方面的惶恐了。做不做快乐大本营,或者怎么做,时间会给你答案。但到了40岁的年纪,会开始想,你将来还有没有可能做别的东西?在已经越来越珍贵的时间里面,你还能够留下一些什么?这个是4 0岁开始有的惶恐。30岁惶恐的是我手上拥有的会不会失去。40岁惶恐是我还可以再创造一些什么。”

与对的人,拍对的电影

因为心境上的变化,40岁的何炅最终拿定主意,成为《栀子花开》的导演。

在这部典型的何炅式的电影里,有青春,有校园,有梦想,还有一大帮心意相通的朋友。

黄磊是这一大帮朋友中的一个。之所以起用黄磊做监制,何炅一下子用了四个必须,“必须能够给我这个新人导演安全感,帮我把持方向”,“必须能跟这个电影对通,跟我对通”,“必须让我百分之百的信任,百分之百的纵容我”,“必须使我不至沦为一个傀儡导演。”

这种距离恰切的友谊,精妙得像一件艺术品。

何炅认识黄磊快二十年。

1998年前后,何炅与秋微一起做一档电台节目叫《非常流行》,那时黄磊刚刚发了第二张个人专辑,一曲《我想我是海》让这个光着脚、长发飘飘、情深似海的男人,一夜间成了所有文艺女青年共同的男神。节目组请他来电台做访问,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,何炅和黄磊成了好友。

在这个娱乐圈里,他们两个人有着太多的相似性。因为心性至纯,两人都有人在丛中走,片叶不沾身的本事。那些年,黄磊因为带表演班四年没有接戏,错过了不少名利双收的机会。因为酷爱给学生加课,人送外号“黄加课”;也是那些年,何炅在大本营中唯一一次缺席,全因“非典”时自请留校,担当学生们的“后勤保障”和“物资补给”,每天开着私家车出入校园,给学生们买手纸……老师这个身份,让他们彼此明了、通透。

他们十分聊得来。

1999年,黄磊接下曾念平、丁亚明导演的新戏《人间四月天》。有一晚在济南演出,结束了,何炅就凑到黄磊的房间里,听他讲这部新戏。他讲徐志摩带了一抱茉莉花跑进那个小巷,放到林徽因手中,时光交错,声线起伏,何炅就突然红了眼眶。

2005年,黄磊打球摔断了腿,那个时候孙莉已经怀有身孕。何炅去家里看望他们,黄磊腿上打着石膏,坐在一个能滑动的高脚椅上,在厨房里给他们做饭。何炅就在厨房外起哄架秧子,说:“什么时候熟啊,都饿死了!”黄磊从厨房里探出半拉脑袋,说:“哪里来的讨债鬼!”满身的烟火气和菜香一并而出。何炅就感慨“怎么那么幸福”。

再后来,他们在赖声川的“暗恋桃花源”里一同走过了9年。黄磊是悲情的江滨柳,何炅是笑闹的袁老板。9年有多长,岁月自有它的度量尺。黄磊的女儿多多,第一次抱到后台来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,而现在她已经是能背出戏里每一段台词、亭亭玉立的少女了,真正的人间四月天。

正是因为这样的友情垫底,所以在接到何炅的邀约后,黄磊想也没想就来了剧组,自愿担当何炅最牢靠的“心理按摩师”。他是一个强大且暖心的监制。负责在何炅任何一个内心不够笃定的时刻,伸出大拇指,肯定他的想法,支持他的决定;负责在何炅请假去录节目的时候,代理剧组大小事务,但坚持只拍过场戏,绝不抢风头;负责在热情的朋友们把这部处女作捧得太高的时候,给何炅泼泼冷水,告诉他别过分苛待自己,6 0分已足够;更负责在剪辑台上,在何炅面对浩瀚的素材手足无措的时候,告诉他别跳进自己给自己设置的牢笼,大刀阔斧,一切尽在掌握……

何炅说他不能想象,如果没有黄磊,他将怎样度过这段新人导演的时光。

与对的人做对的事,从来都是值得的。何况是最懂彼此的朋友。

流年已逝,初心未改

除了黄磊,《栀子花开》还与何炅的两位至交撇不开关系。那便是王硕与彭宇。

他们三人早年是湖南经济电视台的同事,那时候王硕是导演,何炅和彭宇是主持人。

2004年,何炅发第一张专辑的时候,朋友们都吵着来帮忙。那时候《栀子花开》并非专辑主打歌,也不在MV预算之类。但大家听了都特别喜欢,于是一帮人就张罗着要帮何炅拍。当时还在台里拍电视剧的王硕,招呼了一帮同事,扛着各种摄影器材来帮忙。而彭宇也自告奋勇成为了MV里的一个角色。

那年的橘子洲头,莺飞草长,何炅还有MV中的少年们,在半人多高、绿油油的一大片草场里,追逐欢笑,仿佛青春永远不会逝去。

后来,那首歌不出意料火遍大江南北。然而歌中人,却因为成长有了各自际遇。

最让何炅意外的是,他印象里,那个满脑袋奇思妙想、总有讲不完的笑话、花不尽的力气的王硕,后来竟因为工作的压力患上了忧郁症。那些年,王硕被疾病折磨着,把自己关在家里,几乎断绝了与朋友的往来。只有不信邪的何炅,每个周末到长沙,硬是把他从家里拖出来,带他去吃饭,去KTV。在包厢里,王硕蜷缩在墙角,两眼望着天花板,常常一坐就是一个下午。以至于后来等他康复了,何炅跟他说:“兄弟,你不知道你得病的那几年,把朋友们折腾成什么样。”

现实未必总是残酷的,但它长着牙齿,常令我们受伤。

三年之后,《栀子花开》的小伙伴们重新回到橘子洲头,想要再拍一支MV,纪念“那段岁月”。但他们却发现,曾经绿油油的童话般的草场,早已被几台大型挖掘机占据,黄土漫天、青葱不再。挖掘机一铲一铲地挖,他们一群人就默默地看着,不知不觉都红了眼眶。

后来何炅回忆道,那天他们恍若看见曾经年轻不可一世的自己,被岁月挖得千疮百孔。

也许是因为那天的影像太过凌厉,何炅和他的朋友们都埋下了一份心结。

最近几年,没少有影视圈的大佬给何炅递本子,请他做跨界导演,但何炅都毫无例外地拒绝。在他心里,导演是要跟观众讲心里话的,需是发自内心的表达,拍别人的故事,即便再红,终究是别人的心事。

直到2014年春节,几个老友像往常一样聚到一起吃饭,又说起那些年,那支MV。在一次又一次的唏嘘之后,王硕说我们把它拍成电影吧,何炅点了点头。

“坦白来讲,每个人都会有觉得自己有没有守住的时候,但是现在我更愿意看见我们守住了什么。”何炅双手交叉,若有所思,“我是一个不太舍得说再见的人,所以很多的东西,我希望能够延续得越长越好。当然,有一些力量是你没有办法抵抗的,比如时间的力量,比如你在不断地承受、认清你自己。但是也有一些东西,我觉得它的力量更大,譬如你是谁,你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,你做什么会给别人带来快乐……”说这话的时候,何炅眼光里有东西在闪,像青春残留未尽的小火花。

就这样,何炅成了《栀子花开》的导演。他说,拍这部电影不是为了证明他们这一群人曾经年轻过,而是要告诉自己以及那些感慨年华易逝、为时已晚的人们,不要放弃、不要服老,一切都还来得及。他告诉记者,他总还想着那年夏天绿油油的橘子洲头,不甘心它就那样的消失。“岁月能够改变一些事,但有些事却永远不会变。这是这部电影的初心。”何炅说道。

时间自有答案

刘镇伟说:“如何做导演,有的人修炼一世未必通透,有的人只第一次就已了然,譬如何炅,你只能承认,这是才华与性情使然。”

他和何炅合作电影《完美假妻168》,在现场,何炅对局面的掌控能力和对角色的理解程度让他惊叹。那个时候何炅尚未萌发做导演的念头,有一天收了工,他们在监视器前看回放,刘镇伟就说:“何炅,你两三年内一定会做导演。”“你怎么知道?”“因为导演一定要具备的两种才华,你身上都有。”

刘镇伟所言的两种才华,正是周到和冷静。

在刘镇伟眼中,导演最重要就是周到,因为各个部门,各个行当,你必须周到地顾及他们的感受。你在顾灯光位置的时候,也要顾好演员的走位;你在顾声音走向的时候,也要顾摄像机的运动。这种体察全局的周到,需要足够大的心去安放。还有就是冷静,作为创作者,激情固然重要,但是到了实操阶段,格局与费用、演员的档期,决定导演做的事情一定要在某种限制内。所以不能过分纠结,要学会妥协。

刘镇伟说,何炅恰是他见过的最周到、冷静的人。

事实证明,刘镇伟的预言全中。第一次手执导筒的何炅,惊讶了所有人。

电影开机第一天,何炅挑战2.8页全场景的一场戏,涉及三百多个群众演员,从11点半到5点钟太阳落山,他只有5个半小时,中间还要放饭。工作人员有中国人、泰国人、韩国人,他们都是第一次见面。何炅把整场戏分为十个长镜头,底下的人就打赌说,你觉得导演今天能拍完几个镜头?有赌三个的,有赌四个的。

结果一天下来,何炅把十条全拍完了,从那之后,再也没有人敢小觑这位新导演的掌控力。

担当电影总策划的彭宇说,何炅在现场似有魔力。

从开机到杀青,剧组没有一天不完成拍摄计划,整部电影,何炅一共只拍了三个夜班,演员每一天的休息时间都在七小时以上。甚至何炅还能将演员分身出来,一拨人拍戏,一拨人就去学乐器、舞蹈等技能。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新导演该有的作为。

赵薇拍《致青春》的时候,曾向人描述她作为新导演的无助,“你得对一切都知道怎么办。没什么捷径,就是凭直觉判断,一直拍到满意为止,如果有纠结那就再拍,每天工作时间都拖得很长,二十几个小时很正常,所有演员都叫苦连天。现场很多部门都是两班倒,拍11个小时回去睡,我一个人盯两拨人……”

这是大多数新导演都会经历的尴尬。也有些人,拍了一辈子也未见得明白,导演其实须是个“出得定来,入得定去”的双重甚至多重角色,即便自己精神亢奋、有使不完的力气,也必须要顾及到并非人人都战神附体。

而何炅,却第一次就体察了其中玄妙。

当然,也许,于他而言也不是第一次了。

当他边顾着节目流程,边俯下身去老鹰抓小鸡般搂住顽皮的小嘉宾,念着“预备起”教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;当他一边调节现场气氛,一边顾及某个嘉宾的精彩表现有没有被机位收到的时候;当节目录制现场偶尔擦枪走火,他一个玩笑就大而化之的时候……或许他已不知不觉地练就了十八般武艺,做好了成为导演的诸多准备。

“所以说,时间永远都是公平的。”何炅笑着对记者说。

有那么一段时间,他也曾为自己打抱不平,18年的光阴全都耗费在了同一个舞台上,眼见身边的朋友都已纷纷转型,他却依然过着“每日里涂脂抹粉说学逗唱”的日子。

但现在他终于明白,其实,他什么也没错过。

40岁的何炅,如他所期望的那样“青春着”,或者说是倔强得不肯被时间打败。

“至少跟明天的自己比,此刻我们都是年轻的。”他抛来一个玄妙的眼神,“信不信由你,此刻的我最有能量,正在经历人生完美的峰值。因为,我比昨天的我更有经验,比明天的我还要年轻。这么看,就会觉得一切都来得及,自己还充满能量。”

正能量附体的何炅,一点也没变,他已经预备好接受时间的馈赠与答案。

作者:李茹涵 本文为《大众电影》授权转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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